— 星语 —

【柯罗】红苹果(4)

前情提要:从警局到草帽团,跟随着罗的叙述,过去的悲剧逐渐浮出水面。沃尔夫的死亡倒计时,多弗朗明哥意图抢夺柯拉松笔记的可能性,决心独自保护所有人的罗,冲突逐渐升级。单刀赴会的罗再次面临杀与不杀的抉择,是放任不公的存在还是再次借用死神的力量,罗和多弗的冲突已经无可避免。

预警:主要角色死亡,此次为过去篇,磨了三章的四十米大刀最终还是要落下的,请做好准备。



罗和多弗的对峙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大家是时候亮出各自的底牌了。

“你的计划?说来听听。”多弗和罗开始了最后的谈判。

“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你能返回死神界。作为交换我会帮你拖住柯拉松,为你争取足够的时间获取新的笔记。”

“哦?”

罗的提议超出了多弗的预期,这位死神显然没预料到罗这一手,他开始认真的摸着下巴思索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笔记的力量你已经实验过一次了,即便这次的基拉没有成功,只要有足够的笔记,你还可以再培育基拉二号,基拉三号。”见到多弗有了松动的迹象,罗继续他的游说。

“我承认,你一离开我就会反扑你建立的基拉组织,但我只是一个人,就算我侥幸获胜,只要有笔记的力量,凭你的能力再发展一批新的信众不过是时间问题。”

“用几个人类短暂的寿命换取绊住柯拉松的时机,这个买卖算得上是稳赚不亏吧。”

这就是罗的计划。来自多弗朗明哥的压迫感,和柯拉松的距离感,对死神力量的畏惧,迷茫和渴求,最终让罗领悟到多弗朗明哥最大的弱点。

掌握他人生死的傲慢和无法被人察觉的失落在多弗朗明哥心里埋下了致死的矛盾,他一面依存于人类的信仰才能享受到自由的滋味,一面又轻蔑于人类的脆弱而拒绝理解人类的诉求。

多弗朗明哥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妄图以绝对的力量统治世界,罗决心以另一种力量,一种超越生死的力量动摇他的根基。

以死神的力量为饵,为自己换取将真相公之于众的机会,这是阳谋,罗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目的包装为交易摆上谈判桌。

罗相信多弗朗明哥不会拒绝这样的交易。

多弗朗明哥果然答应了。

罗松了一口气。

过了这一关,他要做的就只剩下和维尔戈等人的博弈。无论最终他是生是死,只要能把死神的存在散布给正确的人,人类反抗的火种就没有熄灭。

而且……至少柯拉松不再需要返回死神界阻击多弗朗明哥,他能一直看住这个笨拙的家伙。

放松下来的罗这才发觉之前的对决消耗了他太多气力,他的腿脚软绵绵的,整个人无力的朝后歪倒,还好罗身后不远就是窗户,他暂且扶住窗台稳住身形。

“我真的很欣赏你啊,罗。”多弗的感慨多了几分真心,“你总是能超乎我的想象。”

“也许我应该再早一点来见你的。”

多弗摆弄着桌子上的投影仪。“这个呢?你的这位好邻居你准备怎么处理。”

隔壁的刷票声还在继续。

“你不能当做赠品帮我处理一下?”

对于罗的提问,多弗没有正面回答,他笑着指了指门外的守卫,“那他们呢?也由我处理吗?”

那份戏谑的神情明晃晃的告知罗交易的附带条件是什么。

“来吧,你需要力量才能离开这里。”

多弗朝罗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多弗的手从罗紧闭的双眼上划过,神奇的魔法被施加在罗的双眼上。死神给予的双眼有着血红的视野,罗扭头朝窗户看去,隔壁原本亮堂堂明晃晃的会议室被附上一层不详的薄红,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浮现出了他们各自的姓名,剩余生命。那些扭曲怪异的字符浸泡在血红的灯光里。这就是死神眼中的世界,罗突然有了些不合时宜的明悟。他之前总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柯拉松对他那些颜色各异的衬衫反应迟钝,现在换上死神款红色滤镜,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就是他眼中的世界。

那些颜色各异的人影在罗的视野里变成了无数暗沉沉的,难以分辨的色块。

多弗朗明哥把笔交到罗的手里。

基拉组织的其他成员从外面锁住了隔壁会议室的大门。落锁的声音惊动了门口的成员前去查看。被反锁的事实在隔壁的会议室散播开,原本在奋力刷红票的成员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安的左顾右盼。几个领头的被突发状况打乱手脚,一边竭力安抚众人回到工作岗位一边试图联系物业求助。

“你看,沃尔夫安全了。”

在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手的时候,原本偏向红色的进度条倒戈向绿色。

坐在屏幕前奋力刷票的众人像是一群受惊的鼹鼠,纷纷丢下工作,从机器前探出头来,毫无根据的恶意被恐惧短暂遏制住了。可惜天空中逡巡的鹰总是要回巢的,在首领的安抚下成员们又纷纷重回原来的岗位。

红色的数字再次滚动的瞬间,罗动笔写下第一个名字。

罗的书写风格始终是严谨规整的。从本子的左上角开始,以五号字体的大小向右下角移动,每一个字符都不会有任何缺失或者遗漏。罗执掌笔记的时候,他的杀戮风格也是如此。

死亡从会议室的左侧降临,先是站在白板前的领头人一声不吭的咽了气,紧接着从饮水机到大门口,那些人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被排在后面的人以为幸运之神尚未遗弃他们,纷纷试图破门而出,可惜心脏麻痹的速度太快,他们中跑的最快的也就堪堪晃了两下门把手就撒手人寰。死亡像是一阵风从会议室中吹过,须臾之间只剩下一个疯女人坐在手机前死盯着屏幕不知在想什么。她的鼻尖抽动着,用干枯的眼睛死瞪着屏幕,花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一场可怕的屠杀,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

“不杀她吗?”多弗指了指那唯一的幸存者——亚瑟案受害者的母亲。

“没必要,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

罗放下了手里的纸笔。

多弗对于罗正大光明的放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默默收回笔记。

“倒是你,还有闲心在这浪费时间。”罗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多弗收走笔记,清除维尔戈他们的记忆,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这里。即便那些人自动补全的记忆里他依然以敌人的形象出现,拥有笔记的罗也有信心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

“人类的生命可是很短暂的,不早点出发,到时候抱怨我拦住柯拉松的时间太短,我可不会负责。”

罗甚至有了一些余力开玩笑。

“呋呋,罗,我只是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多弗朗明哥不仅没有离开,相反,他打开了屋内的灯,现在窗子两侧两个相邻的会议室都是亮堂堂的。多弗朗明哥翘着腿坐在正对大门的主座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按住笔记,他规律的敲打着笔记的封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你在想什么。”罗直接问出了口,多弗异样的举动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在想,柯拉松他现在在哪?想必他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他现在在哪根本不重要。”罗心里的戒备不断上升,“他不会来这,我是自己来的。你突然找他做什么?”

“这么好的戏码,不邀请他看真是可惜了。”多弗打量着罗的目光让罗的全身几乎要颤抖起来,罗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口中的戏是由他来主演的。

“你要反悔?”

“怎么会。你如此卖力的演出我感动还来不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多弗突然翻脸罗的确毫无办法,但他想不通多弗为什么要翻脸,难道之前的分析出错了吗?

罗的大脑紧张的运作着,他究竟忽视了哪里,多弗朗明哥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改变?换取死神之眼难道错了吗?他失去一半生命的确不假,但是多弗朗明哥不是应该更急迫的想要离开才对吗?

等等,为自己换取死神之眼反而会缩短限制柯拉松的时间,为什么多弗朗明哥依然要这么做?

一个可怕的想法闪过罗的脑海。

自己究竟还剩下多少寿命。

罗开始感到恐惧。

时钟机械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前进着,麻木而冰冷的宣布着时间的流逝。罗本该注意不到这些微不足道的杂音,但现在这该死的声音却骚刮着他的耳膜,钻进他的脑袋里,把那个可怕的构想推上他的舌尖。

“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不愧是罗,反应过来了啊。”

“我还剩多少时间。”

“呋呋,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问你我还剩多少时间!”

罗几乎是在怒吼。多弗伸出了两根手指,那代表着他还剩两个小时左右。


“沃尔夫也是我的朋友啊。”

“也许他是在威胁我呢?”

“你更需要保护。”

柯拉松的话重新进入罗的脑袋。人类有时会对自己的生命抱有盲目的乐观,像是气泡里的孑孓,在脆弱的潮湿里做着飞翔的幻梦不知死期将至。不是每个生命都有破茧成蝶的一天。

罗曾憎恨着自己的幸运。幸运的从事故里死里逃生,幸运的获得神明的垂怜有了复仇的力量,幸运的遇到了柯拉松有了新的归处。他始终被命运女神眷顾着,逢凶化吉。

可惜每次与女神的交易总是有代价的,她赋予新生也赠与孤独,她派发力量又施加疑惑,她送给罗救赎心灵的爱人却又让他守着他的宝藏不敢冒进,患得患失,尝尽了可望而不可即的苦楚。

罗憎恨着命运又憎恨着自己,命运总是一遍遍的给他递上甜美的苦难,他总是无法抗拒的陷入其中。他在希望与绝望中反复哀求,这辗转的苦难让罗恨不得亲手扼杀自己的心,杀灭那份不知廉耻的软弱,可惜那个柔软的器官是他的生命之源,注定与他的人生纠缠不休。

罗曾隐秘的祈求着,祈求着不幸降临,终结他所经受的煎熬。

现在不幸降临了。


沃尔夫的审判被定在当天零点,现在距离开场仅剩下十数分钟。有了罗的守护,这场不义的裁决最终没有倒向不公的深渊。

会议室的喇叭始终开放,从隔壁单向传导过来的声音在室内听的一清二楚。女人癫狂的呼喊渐渐平息,她盯着手机,失焦的瞳孔呆愣愣的敞开在刺眼的电子光中,不知看见了什么幻象。

接下来,他该做什么,罗迟滞的大脑勉强运转着,他就要死了,沃尔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不是没什么要做的了?了无遗憾不是吗?这些念头像是蜜蜂一般在罗的脑子里嗡嗡转,他们叫嚣着要拼成一个地方,拼成一个名字,拼成一个罗绝不会错认的身影。

是因为唾弃了命运女神,所以被抛弃了吗?罗以为自己早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然而当不幸真的降临时,他发现他软弱的心又开始祈祷了。

该死。

他想见柯拉松。

愤怒,恐惧,眷恋,希望……百种情绪像泼墨一样把罗的脸染的面目全非。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啊。”多弗欣赏着罗的脸就像艺术家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大作。

“你差不多能坚持到两点,你猜,柯拉松能不能及时赶到呢?”

罗痛苦的抱住头跪了下去,他最想见的人和他最不想见的人前所未见的融合了。黑翼的死神到底在哪,罗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的恐慌已经彻底化形成对方的模样。罗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到柯拉松时对方的样子,收拢翅膀努力蜷缩在沙发上的死神焦虑的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那是罗亲手为对方布下的迷障。罗一遍遍祈求着这个迷障一定要拖住对方足够的时间,可总有一些阴暗的声音从罗的意识深处钻出来,提醒着的罗,如果柯拉松不来,他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真可惜啊,明明如果不交换眼睛的话说不定能坚持到太阳出来的时候。”

多弗的配音本该让罗恼怒的,可一想到早晨,罗就能想起他隐秘的期望,想起飞燕岛的黎明。明净的晨光撕开暗沉的夜幕,劈开喧嚣的浪潮,把柯拉松的每一道轮廓都雕刻出来,连鬓角的绒毛都不放过。

如果死亡意味着永恒,罗希望能让这份雕塑般的美填满他将死的眼眸。

无论罗如何否认,他的心都在叫嚣着想要再见柯拉松一面。

罗颤抖着手,尝试拨通沃尔夫的电话。

至少,他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和柯拉松沟通的机会,至少他想告诉柯拉松他的爱。

罗颤抖着手翻阅着通讯录,想要点开沃尔夫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到罗拨通电话,沃尔夫的声音就出现了。罗花了一会才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不是他的手机,而是联通隔壁的扩音器。

隔壁的女人抢先一步拨通了沃尔夫的电话。

这意想不到的展开为罗的崩溃按了暂停键,戏谑的命运之神为罗送上一份“临终大礼”。


女人拨通的是视频电话,沃尔夫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死一样的寂静在听筒间传递,女人焦虑的,癫狂的,形容枯槁的模样已经说明的太多事情。

“你还好吗?”最终还是沃尔夫主动伸出橄榄枝。

这些社交辞令显然对女人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她的身躯就像是空壳一般,生命被绝望掏空,只有被灌输的迷药和疯狂支撑着外面那层薄薄的人皮。

“你梦到过她吗。”

女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沃尔夫瞬间领悟了那个她是谁。

女人在说她死去的女儿。

“我见过她好多次,我的骄傲,我的最爱,我最重要的孩子。”女人像是戏台上的女主演,咏叹着溢美之词,可惜她是个不合格的演员,说这些话时嗓音不该如此沙哑。

“她在哭,她每次都哭个不停,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我怎么可能不想救她!”

“是你们拦住了我!”

“都是你们!”

女人的头发是烫过的,可惜太久没打理了,那些精心修整的波浪坠在发尾,被磋磨的扁扁的。看颜色应该是染过,些许温柔的栗色依然固执的攀附在女人的耳畔,然而更多的枯黄淹没了他们。女人枯瘦的手指把本就难打理的卷发梳的更乱,她粗暴的扯下根基不牢靠的发丝,星星点点的白色头皮显露出来。

“我知道。”沃尔夫的声音传来。

“你知道什么!”罗应声骂到。

“我要出去。”罗去拽会议室的门,门是反锁着的,任凭罗横拉竖拽也不为所动。

“该死的,让你那些手下把门打开!”罗冲多弗怒吼。

女人癫狂的呓语还在继续,已经彻底被药物和仇恨腌制过的脑神经反复丢出不堪入耳的指责。

“你也有孩子,你懂的吧。”

“不对,你根本不爱你的孩子,你不懂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孩子!”

罗朝多弗徒劳的吼叫了几声后又开始试图破坏窗户上的玻璃,他抡圆了椅子角敲击着玻璃中心,想过去挂断这通污染精神的通话。然而特制的玻璃在罗的敲击下纹丝不动,任凭尖锐的金属在它的表面百般凌虐也不为所动。

“多弗朗明哥!”罗的手臂被震的发麻,连握拳都十分吃力。

“笔记给我。”等不及和多弗交涉,罗直接出手抢夺多弗面前的笔记,他要赶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按下暂停键。

“别急,零点快到了。”旁观了许久的多弗不愿让这新奇的剧目就此落幕,高大的死神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他轻轻把笔记举过头顶,就可以让罗束手无策。罗盯着笔记的眼睛充血发红,他抓挠着多弗身上整齐排列的肋骨,试图借助桌椅板凳来补足高度差。罗从未如此接近多弗朗明哥,曾经那个光辉的神明如今只是一个阻止他拿到笔记的骨头架子,罗只恨不能亲手拆了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最终所有指针都抵达数字12的位置。网站短暂的闪烁了一瞬便公布了最终结果。

无罪。

安全的绿色。

这是罗所期待的结果,然而此刻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给我!”罗像是渴望阳光的树木般朝笔记的方向拉伸着自己。

“给你给你。”多弗笑眯眯的像是个温柔的长辈。笔记被递到罗颤抖的手上。翻页,按笔,写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流程罗却怎么也做不好,薄薄的笔记被他抖的像个筛子。

已经太晚了。绿色的网页夺走了女人最后的神智。

“为什么?我到底该信谁?”

长期以来的精神支柱终于崩塌,那些灌输她仇恨的人变成一地死尸,她失去了仇恨也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希望了。

女人端坐在屏幕前,太久不动的屏幕终于熄灭,黑色的屏保映照出她麻木的脸。

“求求你了,就当为了孩子们,去死吧。”

女人举起放在一旁的圆珠笔,狠狠的从右侧太阳穴刺入,以惊人的力量用钝器破坏了自己的大脑。

现在她终于解放了。

罗崩溃了。


沃尔夫的回应从手机的麦克风里传来,因为连续经过两层话筒,实际内容不甚清晰。罗竭力去听也只能勉强听出他似乎在柯拉松说话。能听出来柯拉松应该在竭力劝阻沃尔夫不要做傻事,但任谁都能从沃尔夫从容的应答里感受到坚定的死志。

“我已经活的够久了,我的一生早已获得了足够的成就,现在是时候为过去的遗憾付出点什么了。”

“我不能救他们,至少可以陪他们。”

罗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保险栓被打开,扳机被扣动,击锤被启动,子弹被射出,然后是肉体的碰撞声。

分针羞涩的离开了12开启新的冒险,罗知道他就剩下两个小时了。

他本来以为只剩下两个小时就是最糟的了,没想到还能更糟。

多弗的笑容假面罗早就习惯了,恐惧也好,嘲讽也罢,罗本以为他早就不会为此动摇了。

然而生命最后的两个小时,这个只会笑的混账依然刷新了他的下限。

罗有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过量的噪音把世界都屏蔽了。罗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吼声。

罗的理智在悲痛的怒火中融化,即将熄灭的蜡烛在被死亡的阴风扑灭前反常的燃烧起来,所有情绪都一股脑变成刻薄朝多弗射过去,誓要把对方的面具戳几个洞出来。

“鸟人。”

罗咬牙去撕笔记。

“长翅膀的笔记挂件。”

黑色的笔记难以撼动,被过度使用的肌肉发出抗议,锋利的纸页划破了罗的手指。罗气愤的决定启用自己的牙齿。

“你以为你把我逼入绝境了。”罗发泄的拿笔记磨牙,纸张被打湿,坚韧的笔记变得柔软,罗咬了一嘴纸屑也不忘抬头嘲讽,“被逼入绝境的是你。”

“你再没手段对付柯拉松了。”

多弗的嘴角终于无法上扬了,罗获得了报复的快意。

“统治人类,想的真美。”

多弗面无表情的伸手抽走了被罗叼的死死的笔记,少了堵嘴的东西罗的毒舌更没了阻拦。

“你的价值也就两本笔记的程度。等你的笔记页数用完你的使用期就到期了。”

“到时候一个连被看到都做不到的灵体,你以为自己能被记住多久。”

“你这个等待过期的大型垃圾,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被专门喜欢垃圾的人型垃圾啃食。”

“自以为是神明,其实不过是被人类欲望操纵的傀儡。”

“为了自己蔑视的人类消耗笔记,用珍贵的生命换取虚幻的权利,比把浮萍当做陆地的青蛙更愚蠢。被虚荣蒙蔽了双眼,不知已是死路一条,还自以为是了不起的开拓者。”

“你可真可笑,多弗朗明哥。”

“骂够了吗?”多弗单手钳住罗的脸颊,把罗的脸颊掐的通红。罗愤恨的咬着多弗的虎口,混合着纸屑的口水沾了多弗一手。罗去拽,去踹,毫无章法的想在无法触碰的死神身上留下点伤口。多弗朗明哥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罗无意义的反抗,看着罗在两人唯一的接触点磨牙。

“败家之犬真是格外爱叫。”多弗单手捂住罗的下半张脸。死神和人类的差距还是太明显了,被堵嘴的罗只能奋力拉扯多弗的手臂为自己争取呼吸的间隙。颅骨在哀嚎,被挤压的唇肉在牙齿上碰的出血,罗充血的眼睛依然死瞪着多弗,用含混的嗓音把诅咒进行到最后一刻。

“天天,就喜欢……和狗混的……鸟人……更蠢。”

“真的可悲的人类啊。”自上而下的同情让罗愤怒的震颤着,但多弗毫无察觉,不如说他根本不想察觉。

多弗朗明哥松手了,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在被他甩得踉跄的罗面前展示自己的从容。

“你说我想要柯拉松死,好像他是我的对手一样。”

“太可笑了。”

“那种自寻死路的家伙还需要我动手?”

多弗能想起曾经柯拉松看着人间的样子,不声不响的死神专心注视着镜子的彼端,注视着罗的嬉笑怒骂,把所有思绪都深深埋藏在无机质的机体深处。

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抚育他们长大的霍名古前辈和他的伴侣也常常这样注视着人间。

他们坐在石镜前,高山大川,四时美景从他们的面前流过。他们肩碰着肩,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喁喁低语。每次谈话的最后他们总会下意识的把视线投向对方,好像对方是万事万物的终点,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第一次发现这些的多弗莫名感到不爽,所以他愤恨的冲过去推搡他们,直到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才肯停下。

他们忍俊不禁的模样总是会让多弗更大声的叫嚷起来,但那股莫名的怒火却冷却了。

但多弗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在这两位死神生命的最后,他们安排好一切后再次来到石镜面前,以混沌喧嚣的人世为背景,他们从脚底开始寸寸皲裂,化为飞灰。

他们的眼神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任何变化,始终温和平静。他们看着彼此,也看着多弗,但多弗的怒火却再也无法熄灭。他愤怒的扑过去一头撞上坚硬的石头,把自己撞的生疼。

从那天起他恨上了那种眼神。

所以当多弗看的柯拉松也露出那样的神情时,他的怒火卷土重来。

既然他们喜欢凡人的感情,喜欢脆弱,愚蠢,没有意义的生命,那就帮帮他们好了。

帮他们看清他们的坚持是多么愚昧不堪,他们的爱是多么令人发笑。

多弗朗明哥在心里为柯拉松判了死刑,变成飞灰是他唯一的下场。从柯拉松看见罗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

“是他自己选择了你,为自己选好了棺材,我怎么能不尽一份心力帮他谱写一出华丽的落幕呢。”

“好歹,我也是爱他的。”

罗简直以为自己被气到幻听了。

“你什么?”

“爱呀。”多弗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做了他不敢做的事,帮他喜欢的人类复仇。还把这份事业发扬光大,把死神的威严扩散到世界各地。最后连他死亡的可能性都被阻我止了。”

“你死在这,他就算想帮你也来不及。不过没关系,等到你死后,他还可以继续加入你一手创立的基拉,以新成员的身份享受力量的回报。”

“罗,你说,我的爱是不是有用多了。”


罗在战栗。

他的灵魂一半怒斥多弗说的都是些歪理邪说,柯拉松怎么可能享受通过滥杀无辜取得的权利。一想到自己死后柯拉松的心情,罗的心就止不住绞痛。然而另一半灵魂,由罗的左半脑控制的理智思维又忍不住反复品味着多弗的理论。

如果柯拉松不爱自己就好了,如果自己没想过复仇就好了,如果自己根本不存在就好了。

罗反反复复的思索着不存在自己的未来。

如果有机会重来,柯拉松是不是就能老老实实继续他平淡的死神生活,多弗也不会跑到人间为祸四方,沃尔夫的故事也能在法庭上获得圆满的结局。

该死的是我,这个想法一瞬间划过罗的脑海,然后下一秒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闭嘴,罗狠骂着自己。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柯拉松不认同你,你就逃到人间寻求认同对吗?多弗朗明哥。”

“懦夫。”

罗心里的恶魔又回来了,已经恨了这么久,为了这无法熄灭的恨意苦苦挣扎,赔上了无数人的性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认输。

既然爱无以为继,至少要把恨进行到底。

不能让多弗朗明哥好过,罗死抓着这个执念,绝不肯在最后两小时认输。

“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吗?啊,抱歉,忘了你没爹没妈,你这个孤儿。”

“以为被抛弃了就撒泼打滚,活该哪都没你的位置。”

“说什么爱,别开玩笑了。”

“你这种烂人也就配烂死在阴沟里,一辈子做别人的背景板。”

“不信让我们猜猜看,下一次柯拉松见到你问的第一个问题会和谁有关?”

罗每说一句多弗的脸色就更难看一点,房间里的灯是多弗开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欣赏罗的末路,然而现在,这出独角戏变成了二人转。在多弗没意识到的时候,他自己也登上了舞台。

“你就一辈子活在我创立的名号里好好享受你的爱吧,多弗朗明哥。”

罗爽快的大笑着,多弗也大笑着,所有人都大笑着,笑的连隔壁的尸体都要爬起来给他们拍掌叫好。

“呋呋呋,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多弗是笑不出眼泪的,没有泪腺的球状晶体似乎只有最基本的作用,被生拉硬拽出高兴的脸皮像是诡异的面具。

“区区一个渺小的凡人居然以为自己可以掩盖神的光辉。”

不加掩饰的恶意扑面而来,恼羞成怒的死神连送别的温情都欠奉,为了更好的互相伤害,他以嘲弄的口吻将垂死的罗推上审判席。

“不过你知道吗,罗。你还是有优点的。”

“在毁灭一途上你简直天赋异禀。没有你我都想不出来这些绝妙的主意。”

“看看今晚这美丽的连环自杀,连你自己都不放过。罗,在杀人方面你可真是专家。”

“毕竟是连死神都差点杀掉的怪物呢。”

多弗从他的怀里掏出第二本笔记,那是只属于他的笔记,完好无损,整洁如初,这也是多弗赖以生存的关键。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让我来为你画上句号吧。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神的威能。”

多弗微笑着注视着罗,像是一位剧作家注视着他长久以来遇到的所有演员中最满意的那个。

“荣幸吧,这本笔记上的人都是我亲手杀的。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次不错的演出呢。”

看着假笑的多弗,罗也笑了,笑着送了多弗一个中指。

这样就可以了吧,罗暗自想着,被多弗杀死的话柯拉松就不需要为自己的死内疚了吧。

总是把活着挂在嘴上的死神,如果看到自己死了该有多伤心啊。

灯光开始闪烁,冷光灯管似乎走到了寿命尽头,悄然熄灭,黑暗降临。

罗闭上眼睛,等待属于他的终幕。


黑暗并不意味着寂静,隔着门罗和多弗朗明哥都能听到外面乱哄哄的议论声。维尔戈轻扣大门向多弗汇报了外面混乱的原因,大楼的供电系统似乎被切断了。

“查明原因了吗?”

“还没有。”

“我知道了。”

“罗,要去看看吗?”多弗听起来心情不错,他打开了会议室始终紧闭的大门,密码锁咔哒一声解开,平稳滑开的大门让渡出自由的空隙。“看看这个不老实的事故原因到底是什么模样。”

罗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奔流回心脏,让他的肌肤,手脚都冷冰冰的。罗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通向自由的矩形轮廓被多弗堵住,但些微灯光依然探入一片漆黑的会议室。

如果他越过多弗,能看到什么呢?

他真的可以出去吗?

罗颤抖着手脚朝外面跑去,像是初生的羊羔跑向母亲的怀抱。

走廊里人来人往,应急灯在脚边亮起,浅绿的灯光在罗被红色蒙蔽的眼睛里像是宁静的深水湖,来来往往的人影游鱼般在他身边穿梭着。人群里有一个他绝不会认错的身影,用只能被他听见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姓名。

“罗!”

柯拉松的声音干燥到毛草,急切的呼喊把周遭平静的混乱搅的粉碎。

“回答我,罗!”

破音的低吼扩散开,柯拉松在走廊里快速穿行着,好似在追踪离家的幼兽,威胁和愤怒在他的喉头盘旋,向唯二能感知到他的存在诉说着他的来意。他敏锐的眼观察着人流的方向试图找出哪里被严密把守着。黑暗和他融为一体,动乱是他最好的朋友,为他指出罗的方向。

隔着人流,罗看到了柯拉松,柯拉松也认出了罗。

死神朝罗迫近。

如梦一般,柯拉松抱住了罗。

“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柯拉松用哭腔重复着失而复得的激动。

罗被熟悉的苹果清香包裹住,柯拉松宽大的手掌护住罗脆弱的后颈,罗被他拦腰抱起,深深藏进安全的怀抱里。准备放弃一切的溺水者被他的锚捞出水面。黑暗包裹着罗,罗的心脏鼓噪着,他咬着嘴唇,埋头在柯拉松的怀抱里。

眼眶发酸,鼻腔瘙痒,罗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理智,他忍了又忍,可终究没能忍住。只是感受到柯拉松的存在,罗的眼泪就滚滚落下,不讲理的安心感凭借透明的眼部分泌物倾泻而出。

“多弗,笔记给你,别再追过来。”

“没问题,不过不需要我给你留一个吗?”

柯拉松没答话,他把手里的笔记抛过去,短暂的交接结束,柯拉松带着罗从大楼撤离。

现在是凌晨一点,死城的街上只有路灯寂寞的亮着,多弗站在楼上看着两个人的身影越跑越远,维尔戈在旁边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还派人追吗?”

“派一个就行。”月亮被积雨云遮挡,星光被将至的风雨吞没,多弗的表情也被黑暗吞噬了,“前段时间新来的那个叫嚷着要干大事的小子,他不是说自己跑的很快吗,就派他去吧。”

“不要给他发枪,告诉他追杀到两点就行。”

“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让他当干部。”

“是。”维尔戈领命去安排追击了。

结局会怎么样呢,深沉的夜色里这处偏僻的死城尚未苏醒,忙了一晚的多弗有些累了,他放空自己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清晨。

以下一次日出为界,故事将迎来新的篇章。


“别跑了,柯拉松,停下吧。”

罗被柯拉松托举着,收敛双腿坐在柯拉松的臂弯里,他的头枕着柯拉松的肩膀,柯拉松奋力扇动的翅膀卷起风把罗放肆的泪痕吹干。

“我哪也去不了啦。”

“放我下来吧。”

罗试着用轻松的语调让既定的事实变得俏皮些,他小兽般磨蹭着柯拉松的脖颈,冷冰冰的骨质外壳被柔软的筋肉连接着,这是只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才能触及的柔软。

风刺的罗的眼睛又痒又酸,但他舍不得闭上眼睛,多弗取消了罗的权限,刚被赠与的死神之眼又被剥夺了,但罗却为此欣喜着。

真好啊,至少能再见一面,再见一次他鲜活的,可爱的,深爱的死神。

“别说傻话!咱们回家,现在就回。”

柯拉松颤抖的手掌扣住罗的后脑,明明是不需要呼吸的存在,他的胸膛却剧烈起伏着。

“我要死了,柯拉松。”

柯拉松想说什么却被罗捂住了嘴巴。

“听我说!”

“你之前说要回到死神界继续和多弗抗争是骗我的对吧。”

罗在听到多弗指出他活不过今晚时,他就意识到这一事实。连原本就只能活到今天黎明的自己都不能放弃不救的柯拉松一旦回到死神界会怎么选择,这个问题不需要细想罗就能得出答案。

“你这个大骗子,居然敢借办案之名骗我,偷偷去死。”

“你真是太坏了。”

“我要惩罚你。”

“我要惩罚你活下去。”

“不许有异议。”

“别说了,罗。”柯拉松惶恐的紧紧抱住罗,“我错了,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急切冷却为恐惧,恐惧内化为悲伤,在步步紧逼的命运面前,连死神都是无力的。柯拉松哭泣着告解,企图获取罗的原谅。

“是我太蠢了。我以为那样更好,但我错了,我根本离不开你。”

“我好几次想,要不要直接取消你的笔记所有权算了。”

“如果你忘记我,忘记死神,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卷入危险中。”

“但我总是做不到。”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被罗忘记啊。”

“这样就对了。”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他今晚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如果你取消了我的笔记所有权,我也不会幸福的。”

“飞燕岛上留下太多属于你的痕迹了。”

“我完全不喜欢的水果摆满冰箱,我完全没兴趣的游戏随处可见,常用的病例档案里夹杂着陌生的笔迹,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家里却有两套钓鱼的工具。”

“你是瞒不过我的,我很快就会发现异常,然后一直找,一直找,寻找你这个不存在的人。”

“无望的寻找会将漫长的生命变成诅咒,诅咒我今生今世的每分每秒都无法获得安宁。”

罗抬起头,带着最纯粹的最灿烂的笑容抚上柯拉松的脸颊,然而他的嘴里却说出最狠毒的威胁。

“你要诅咒我吗,柯拉松。”

柯拉松几乎要跳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消失大概率无法解决罗的困境,但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几乎要被吓坏了。

“不是的,罗!别这么说!”

“别这么惩罚我。”

柯拉松竭力祈求着,恐慌写满了他全身,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柯拉松的眼角滑落。他的翅膀颤抖着,让人想起还不会飞的雏鸟被推上悬崖边时的样子。

“真是的。”罗哭笑不得的帮柯拉松擦拭着黏糊糊的脸,想用从容软化对方的情绪,但藏在他眼底的苦涩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平静“明明警告过你会让你哭的很惨的,你不听,现在又哭成这种样子。”

“你怎么不听话呢。”

说着说着,罗的嗓音忍不住开始走音。柯拉松的眼泪好像会传染,让罗的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我本来不想哭的,太恬不知耻的了。”

“都怪你。”

“不许哭。”

罗咬着牙去扯柯拉松的脸颊,柯拉松握着罗的手腕哭的更凶了。

“我叫你不许哭你没听到吗。”

我又在任性了,罗这么想着。逼迫柯拉松做不想做的事情,罗厌恨着这样的自己,但……他还能做什么呢。

“如果连你都哭了,我又该怎么办啊。”

罗彻底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也开了闸。

两个哭的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泪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抱头痛哭。凌晨的街道看不见星空,失去所有居民的空城用一排排空洞的窗户眼凝视着他们,草草修整的路面布满尘土,纷纷扬扬的烟尘弄脏了罗,也弄脏了柯拉松。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活下去。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

“告诉我啊,柯拉松。”

过量的痛苦险些让罗在压抑的泪水中昏厥,柯拉松用力抱紧罗,好像只要他抱的够紧就不失去他的宝物。

柯拉松的眼泪是温热的,静默的雨,静静浇灌着罗这株快要死亡的幼苗,不肯离去。

“放弃吧。”

罗亲吻着柯拉松的眼睫,绝望又决绝的想用爱语扭转柯拉松的意志。

“放弃吧,柯拉松。”

“我已经很幸福了。”

“放下我吧。”

“别说傻话!”罗的话像是剑一样刺伤了柯拉松,让他吃痛的大叫起来。

“现在死掉怎么可能幸福!”

“你的梦想呢?你的遗憾呢?你一直以来的努力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算什么幸福!”

罗想凑过去啄吻柯拉松的嘴唇,想用温和的拒绝堵住对方。然而面对罗的温情攻势,柯拉松却扭过头,无声的表达了抗拒。

“不要在这里放弃啊,罗。”

“如果在这里认输了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微弱的灯光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征服。但他依然还亮着,只要还有光就不算彻底屈服。

“你真的甘心吗?”

面对柯拉松的提问,罗下意识的想要撒谎。这里一定要说谎,罗的理智这样建议着,但是罗的心知道,撒谎是无用的。就像柯拉松知道他无法选择消失一样,罗也无法隐藏他心底的不甘。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说到。

“是我太蠢了。”

他们再次异口同声。

与爱人的相似本该是甜蜜的,是双倍的喜悦,是减半的痛苦。但是对于此刻的柯拉松和罗,这份痛苦却被放大了,他们分享着相似的苦楚,以彼此为镜越发清醒的领悟到现实的残酷。

“我不甘心,柯拉松。”被放大的沮丧让罗承认了他的落败“但我不甘心也没用。”

“我挣扎了这么久,有任何用处吗?没有。”

“所有人都死了。”

“我救不了任何人,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不,不是这样的!”柯拉松急切的打断了罗。“想想飞燕岛的邻居们,想想你的父母,想想我!”

“你所做的绝不会全无意义,被罗拯救的人是存在的。”

“至少罗拯救了我啊!”

“明明是你救了我才对。”罗不明白柯拉松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柯拉松的表情很认真,并不像是无的放矢,这就让罗更加困惑了。

“我有为你做什么吗?”

罗仔细回忆着他们度过的每分每秒,无论是尚未熟识的初遇,还是平静的隐居生活,亦或是即将分别的当下,罗实在不明白哪里称的上救赎。

“你远比你认为的做的更好。”面对罗的疑惑,柯拉松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倾吐出来。

“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十分抗拒使用死亡笔记。”

“那时我以为除了生存的压力以外只有两种情况需要使用笔记。一是想救某人,二是想杀某人。”

“拯救就会死,杀戮更令我厌恶,因此我只能拒绝笔记,做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是罗开辟了第三条路,你的存在为我指出了第三条可行之道——用笔记战斗。”

柯拉松深吸一口气,把罗按到自己的肩膀上,他关节处的骨刺向外扩展投下锋利的阴影,尖锐的指尖激动的颤抖着。

“因为有你,我终于找到一直以来坚持的意义。”

“我想要反抗。”

“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和不公正的,不合理的,令人悲伤的现实斗争。”

柯拉松的眼睛在燃烧,他板住罗的肩膀直视着罗提出来最郑重的请求。

“给我一个机会吧!罗!让我来帮你战胜这该死的命运。”

罗想拒绝柯拉松,但他做不到。此时此刻的柯拉松不是一个自愿牺牲的祭品,他是一个斗士,一个不屈不挠的挑战者。这场战斗有多么重要没人比罗更清楚,毕竟他也曾立志成为医生,立志以凡人之躯和死神斗争到底。战士之间的惺惺相惜不需要任何言语做修饰,在决定要战的那一刻起信念就无可动摇,这一切如宇宙定理般无可动摇。

罗怎么能看着柯拉松落败。

“那你呢?你的命运又由谁来改变?”

“你就没有别的想做的吗?”

无法留住爱人的悲伤令罗变得柔软,他该尊重柯拉松,但尊重的背后藏的是放弃,是遗忘,是释然。罗必须要拒绝这样的未来。

他紧抓着柯拉松,不敢有任何放松,专注的等待对方给出未来的指引。

“当然有。”

柯拉松坦然的吐露出他所有的期待。

“如果罗愿意的话,也帮帮我吧。”

“让我看看罗的未来。”

“这世上一定存在着,只有罗能做到的事,就像拯救罗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一样。”

“让我见识见识罗的力量吧!”

从空无一人码头为起点,海风在小城里肆虐,像是要冻结所有热情。它由远及近的嘶吼威慑着每一个路过此地的旅人。楼宇在战栗,从水泥裂缝里挣扎而出的野草匍匐着腰。但罗知道,夜晚总是会过去的。

“交给我吧。”

罗笑了,他的眼角还挂着泪花,他举起拳头轻捶对方的肩膀。

“谁让我是你的契约者呢,柯拉先生。”

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死神的吻轻轻落下,爱的气息流入罗的身体。柯拉松的唇角满溢着苹果的清香,那是罗每天一个苹果又一个苹果辛勤投喂才养出来的,被爱的气味。他像是一颗甘美的果实,在罗的唇齿之间留下甜美馥郁的汁液。

就是这样,沉默就好,罗吮吸着他的死神,吮吸着他的禁忌之果,在生命的最后肆意品尝着诱惑的味道。

对于高高在上的神明来说,人间即是炼狱。人类渺小又不可理喻,为了一瞬的诱惑不惜选择永恒的放逐,愚蠢的吞咽下智慧的果实,像是讽刺诗里的小丑,最终被赶出神的庭院。然而傲慢的神明不会明白,他眼中的短视在人类的史诗中有另一个名字,勇气。

追求爱的勇气,追求希望的勇气,反抗命运的勇气。

无限的可能从愚蠢的勇气中诞生,这随机膨胀的可能性肆意扩张,甚至动摇了高居奥林匹斯山峰顶的神座。

“拜托了。”

一直紧抱着罗的柯拉松终于安心的放开罗进行最后的道别。

“对不起,明明答应过要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的。”

罗的生命还剩下最后五分钟。

“如果可以还有很多想一起做的事啊。”

在最终的分别到来前,他们依偎在一起,以片刻的欢愉抗衡永恒的孤独。

他们想起很多,想起第一次海钓时鱼钩刮住礁石的窘迫,想起玄关处亮闪闪的纪念币跟随着开关门发出的碰撞声,想起仓库里稀奇古怪的发明和被柯拉松弄坏的收藏品们分庭抗拒的惨状。

他们支撑着彼此,抵抗着世界的压力。

罗的生命还剩下最后四分钟。

追踪罗的杀手已经赶到,发动机运行的声音从引擎盖下传来。演员已经就位,最后的演出即将拉开序幕。

罗的生命还剩下三分钟。

柯拉松打开笔记,这是罗第一次见到他使用笔记。

“闭上眼。”柯拉松的掌心轻轻覆盖住罗的双眼“沃尔夫给你留了礼物,在他家里,是那个相机。”

“现在这个是我的礼物。”

罗的生命还剩下两分钟。

柯拉松开启了交易,以绝对公正之名缔结死神的契约。以这一分钟为筹码,他为罗换取了藏匿在死神眼中的真实。

罗的生命还剩下一分钟。

在罗看不见的地方,柯拉松写下追杀者的姓名,即刻毙命的司机栽倒在方向盘上改变了汽车前进的方向。朝罗直冲过来的汽车毫不停歇的扎进路边废弃的店铺里。

爆炸的热量以油箱为中心扩散开,罗被余波波及,一头撞上皲裂的柏油路面。然而他并没有受伤,没了归属的黑色笔记垫在他额头前。罗睁开双眼,红色的视野里找不到柯拉松的踪迹。

爆炸引起的耳鸣逐渐褪去,罗拾起笔记,反复回忆着柯拉松最后的嘱托。

“自由的活下去吧。”

火焰舔舐着金属框架,把鲜艳舔的焦黑,二次爆炸的危险在罗背后酝酿,但罗知道,他不会因此而死。

他的命运已然改变。

罗抱紧怀里的笔记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黎明跑去,朝红色的世界深处跑去。柯拉松的礼物陪伴着他,支撑着他。罗的世界开始燃烧,离开伊甸园的呵护,宛如新生一般,罗将开启属于他的全新旅程。

然而此时此刻,孤独的旅人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走出悲伤。

罗捂住他的心口,那里藏着种子,藏着果实凝结的生命。笔记安稳的睡在罗的上衣口袋里,紧贴着柔软的腹部,悲伤的希望在那里孕育着。

死神湮灭在人间这个神的炼狱里,但他的意志并没有消亡。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补刀时刻:

《幸存者的盲区》

(如果多弗没有来到人间,柯拉松救下了罗)

凌晨时分罗走在去往警局的路上。

得知杀害他全家的凶手真身之后,罗就经常出入警局。

他也想过干脆用私刑解决对方,但准备动手之前他放弃了。

他买了口罩,刀具,麻醉药,塑料绳和铲子,杀气腾腾的守在那个男人最常去的酒吧门外。

兜帽和口罩把他的脸死死挡住,但他还是被认出来了。负责车祸调查的小警察也凑巧在这附近走访。

对方看到罗怪异的装扮后明显愣住了,然后快速调整姿态,硬拉着罗唠了很久。从他刚出生的小侄女唠到人老志不老的七舅姥爷。

那天罗没找到机会动手。

在下一次时机到来前,警察送来了新的消息。

那个人因为酒驾进去了。

“我们加大了那一片的巡逻频率。”

以这天为界,罗的怒火找了新的突破口。

罗转职做了一名私家侦探,隐秘的收集着能为犯罪者们定罪的证据。

当然,有一个人即便没有委托他也会经常关照。

一段时间后罗在业内变得小有名气。他和警局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

这天凌晨,罗准备再去警局关心一下手里案件的进度。空无一人的僻静公路旁只有罗一个行人,他放空大脑整理着手里的线索,没注意到一辆意图不轨的轿车在急速靠近。

等到罗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尽力朝一旁扑过去,幸运的是最后一刻司机似乎判断失误拐错了方向。

罗侥幸活下来了。

来不及感慨自己的好运,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罗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暗杀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因为思考的太专注,罗没注意到一本黑色的笔记被摆在他的床头。

他迟早会注意到的,白翼的死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悄悄拿走了果篮的苹果。

这次会有怎样的演出呢。

笔记不说话。

它合紧他的内页像是紧抿的唇。

他在哀悼,以静默哀悼。

为了他黑羽的前主人那永远无法发出的声音。


《不可见的刻痕》

(如果罗相信了柯拉松的提案,放柯拉松离开)

飞燕岛上,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近期传奇杀手基拉突然停止活动,警方仍在大力搜捕,希望各位市民可以积极提供线索。

罗听了一会,终于等到当天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里说当天小雨。虽然不影响出行,但在没有安排的情况下罗还是更想待在家里。

细雨过后的空气浸人心脾,罗打开客厅的窗户,收拢纱帘,准备一会在沙发上看看书,享受一会大自然演奏的轻音乐。

罗为自己挑选的是医学书。根据他的记忆,家人去世后他为了调节心情来到飞燕岛修养了一阵子。最近罗认为他已经修养的很好了,是时候振作起来重返工作岗位。罗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后决定继续深造。

隔壁住的小老头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什么都要支持罗,这两天正在鼓弄他的新发明,说是可以帮罗把家里的东西都轻松搬到学校附近去。

罗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这座偏僻岛屿上的小屋像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牵引着他,让他无法离去。罗清楚的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然而此时此刻,这栋房子依然会给他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室内篮球架下堆积着破损的篮球,每一个都像是被野兽抓挠过,厨房的架子上挂着被刮得脱线的毛巾,吉他好端端的挂在墙上,但罗却怎么也找不到拨片。

难道我养过什么大型猛兽吗?罗才这么说完就被自己蠢笑了。

哪有这么文明的野兽。

罗翻开书,书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以波光粼粼的大海为背景,摄影师抓拍到罗伸懒腰的瞬间。渔夫帽被风吹到罗的脑后,在午后的暖阳里罗眯着眼睛。他的头卡在一个微妙的角度,像是要回头,又像是刚扭过头去。

那时他是在说什么吗?罗好奇的问着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是谁拍摄的了。

奇异的焦躁感困扰着罗。

“真冷啊。”

说完这句话,罗在原地坐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毯子是不会自己飞过来的。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罗困惑的嘟囔着。

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回应。

被罗随手扣在桌上的照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细小的刮痕,像是用没油的圆珠笔小心写上去的署名。

过了一会罗找到了毯子,他抱着多处脱线的羊毛毯回来继续读完这本书。

他刚走到门口,雨来了。

雨不大,但这股雾蒙蒙的潮气,把大半自然光锁在云层之上。

罗又拿着照片看了一会终于放弃了回忆。

“下次再说吧。”照片被摆在咖啡杯旁边,等待下一次作为书签被主人拾起。

又是美好的一天。


《被复刻的悲剧》

(如果柯拉松没能及时赶到)

距离基拉首次亮相已经过去两年,现在死神的存在不再是秘密。

象征着多弗朗明哥的符号借助网络的力量四处传播,叛逆的青年和狂热的信徒都十分喜爱这种恐怖的象征。

越来越猖獗的杀戮活动逐渐演变成邪教的党同伐异。甚至不需要笔记的力量,人们就拿起武器彼此残害。

人间彻底沦落为地狱。

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人不愿放弃。

以刀对抗刀,以剑对抗剑,有着这样思想的反抗军找到了柯拉松,决心用死神的力量对抗死神。由此不同阵营的双方以销毁笔记为主要手段展开激烈交锋。

相较于多弗朗明哥的高调,柯拉松简直沉默的不可思议。反抗军中的不少人都曾一度认为柯拉松这个名字是哪位高层的代号。

这也不能怪他们,柯拉松经常会亲自参与最前线的对抗,极少呆在本部里,更别提像多弗朗明哥一样到处宣传自己。

没有笔记就不能被看见的死神是最好的侦查兵。

柯拉松的存在一度让多弗一方在传递笔记的时候遇到很大麻烦。

因此多弗朗明哥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一群特殊的笔记运输官走马上任。

他们大多身高在一米九上下,20岁出头,身型高挑,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清一色的黑发金眸黑眼圈,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群批量生产的人偶。

他们被安排在错误的岔路口,误导柯拉松的追踪。

“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过于简单的计划并不能说服所有人。

“那就去死吧。”多弗为提问者递上自决用的道具,“不用怕,死神会眷顾你的。”

一个个诱饵在神眷的诱惑下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奔赴一线。

这次会有多少人活下来呢?多弗饶有兴致的思索着,期待着,想着哪怕只剩下一个幸存者,也值得了。

毕竟这可是柯拉松亲手救下的,下一场演出的主演啊。


作者的废话时间:

我发现我废话总是特别多……

本次更新就是我最近精神失常的主要原因之一。一个be结束还附带三个不同时空的be,根本没有he。如果这是个游戏我大概会被千里追杀吧……

下一章应该就是罗的复仇了,按游戏来算应该叫隐藏结局?结尾cg的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他的眼眸。

写完这章好多话终于可以说了,不然之前太容易剧透了……可惜一时间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写的过程还挺有意思的,最初设定的时候其实没有太细,比如柯拉松的结局我最初只有一个化身苹果被罗吃掉的概念,一个很简单的时间线,后来慢慢补上了具体内容,不知道有没有bug。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拿着只有岛屿位置的海图慢慢探索新航路,有点压抑又有点新奇。不知道实际效果如何。

因为是一章章发的,编写后续的时候能看到评论区的留言,经常会有新奇的体验,让我感慨写出来真是太好了。我记得有一次看到留言说感觉罗很孤独的时候突然被震到了。其实我有设计角色的关键词是孤独,不过是写给柯拉松的。看到评论时才突然发现罗其实也很孤独,一时间五味杂陈,辛酸的同时又莫名有点磕到了,真是非常有趣的体验。所以非常感谢收到的每一份反馈。虽然是很悲伤的故事中途气的简直恨不得坑了,不过最后还是写了……

被温柔的安慰了然后振作起来写刀,听起来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还是感谢每一份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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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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